探索屈大均笔下的沉香世界

读屈大均所述沉香笔记

黎云昆/文

沉香（Aquilaria agallocha(Lour.)Roxb），是瑞香科、沉香属的一种乔木，高5-15米（图1-3），产于我国广东、海南、广西、福建等地。明末清初学者屈大均所作《广东新语》一书中记录了广东的天文地理、人文风土，内中有多处述及沉香，颇有高妙之处。

图1

图2

图3

香在地而不在种

“香在地而不在种，非其地，则香种变。其土如鸡子黄者，其香松而多。水熟沙黑而多土者，其香坚而多生结，能耐霜雪。又以泥红名‘朱砂管’者，或红如曲粉者，硗确而多阳者，为良土。”

——沉香种植，选地是非常关键的。种植地土壤颜色如鸡蛋黄色，则所结之香松而多；其土为黑沙壤，土层深厚，且浇灌之水为经晾晒后的水，则所结之香坚硬且多为“生结”，能耐霜雪。其土为红壤，且土地坚硬瘠薄，受光较好，也是种植沉香的优良地块。

种香之地需便于渗水排水

“凡种香先择山土，开至数尺，其土黄砂石相杂，坚实而瘠，乃可种。其壤纯黄、纯黑、无砂，致雨水不渗，潮汐润及其香，纹或如饴糖，甜而不淸，或多黑丝缕，味辣而浊，皆恶土也，不宜种香。”

——种植之地宜选山地的黄沙石土，坚实瘠薄，方可种植沉香。其土壤纯黄、纯黑，无沙，至雨水无法渗入，造成积水，或沿海潮汐浸润之地，均不宜种植沉香。

种子不经人手

“木如树兰而丛密，行人每折枝代伞，谓之香阴。其叶似黄杨，凌寒不落，种五六年卽结子。子如连翘而黑，落地卽生，经人手摘则否。”

——古人认为沉香子不可以用手摘。其中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用手摘取，难免会把没有成熟的种子也一同摘了下来，而自然落地的种子必是完全成熟的种子。其实，沉香种壳打开后，种子并不即时落地，而是通过一根细丝仍旧挂在树上，经由风干和继续接受阳光的照射，完成种子后熟阶段（图4）。如若以手摘取，种子不能完成后熟。二是人手会带有人体的气味，或手上沾有不洁之物，会影响沉香的品质。不过，种子自然落地容易造成霉变，可以考虑在结子的沉香树下拉设尼龙网，待种子自然落下后，收网入贮。

图4

使树干的下部照到阳光

“夏月子熟种之，苗长尺许，乃拔而莳。莳宜疎，使根见日，疎则香头大，见日则阳气多。”

——沉香种子随收随种，不可延宕。先种在苗床上，待苗长至一尺时，移植至大田。每亩栽植的密度不可过大，以阳光可以照射到树根部为宜。干部受光越多，香的品质越好。阳光的照射应是沉香结香及品质提高的重要条件。

截去主干使根部生香

“岁一犁土，使土松，草蔓不生，至四五岁乃斩其正干鬻（古同育，养育）之，是为白木香，香在根，而不在干。干纯木而色白，故曰白木香。非香，故曰白木；而不离香，故曰白木香。此其别也。正干已斩，留其支，使益旁抽。”

——每年犁地松土一次，可防杂草蔓生。其目的，仍是使沉香树苗有较好的受光条件。四五年后截去主干，以利生长。沉香结香不在树干而在根部。此法目的，促进根部的沉香结香。根部结香，品质较干部为高。

开香门

“又二三岁，乃于正干之余，出土尺许，名曰香头者凿之。初凿一二片，曰‘开香门’，亦曰 ‘开香口’（图5）。贫者八九岁，则开香门。富者十余岁，乃开香口。然大率岁中两凿，春以三月，秋以九月。凿一片如马牙形，卽以黄土兼砂壅之。明岁复凿，亦如之。自少而多，今岁一片，明岁卽得二三片矣。然贫者凿于三月，复凿于九月耳。富者必俟十阅月，乃再凿。盖以十月香，胎气足，香乃大良也。旣凿已，其为雨露所渍，而精液下结者，则其根美。其雨露不能渍，水不能腐者，其精液渗成一缕，外黄内黑，是名‘黄纹黑渗’。以此为上。”

——人为的在树干上凿洞，让树体在受伤处慢慢结香，称之为“开香门”（图5）。穷人家种的树，八九年便开香门，希望早点结香，以便能够尽快有所收获。富人则不图眼前利益，希望能够结得好香，即使多花一些时间也在所不惜。故富户种的树大约要到十余年方可开香门。开始时每树凿一二片香门。每年凿两次。春季在三月份，秋季则穷人种的树在九月份凿，富户种需到十月份以后方可凿。十月香，胎气足，可以出上等香。凿后以黄土及沙将断口填充。

图5

香以岁久愈佳

“香以岁久愈佳，木气尽，香气乃纯，纯则坚老如石，掷地有声，昏黑中可以手择。其或鬃纹交纽，穿胸而透底者，或不必透底，而面渗一黑线者，或黑圈斑驳如鹧鸪斑者，或作马尾渗者，或纯黄者，铁壳者，皆为生香。生曰生结，亦曰血格，曰黑格。……熟曰黄熟，亦曰水熟。黄熟者，香木过盛，而精液散漫，未及凝成黑线者。又土壅不深，而为雨水所淋者，是为黄熟。生结者，香头之下，间有隙穴，为日月之光所射，霜露之华所渍，日久结成胎块，其质不朽。而与土生气相接者，是为生结。以多脂膏润泽，洽于表裏，又名血格，曝之日中，其香满室，不必焚爇，而已氤氲有余矣。”

——结香需要时日。年代越久，品质越高，越硬而重。故沉香品质高下，于暗中以手触摸即可辨识。

凿香贵以其时

“凡凿香贵以其时，秋冬凿则良，霜雪所侵，精华内敛，木质尽化，瘠而不肥，故尤香。春凿则多水气而湿，夏凿多火气而燥。然香旣凿，夜必雾露之，昼必曝之，使其木气尽去。”

——凿香，即用木凿，将树干凿成一定形状的伤口，以便结香。凿香的时间以秋冬为好，现今凿香多不考虑季节，古人所言，当不无道理。凿香后，需夜经雾露浸之，日则阳光晒之，日后方可出好香。

女儿香

“凡种香家，其妇女辄于香之棱角，潜割少许藏之，名女儿香。是多黑润、脂凝、铁格、角沉之类。好事者争以重价购之。”

——明末风流才子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写道:“盖土人拣香，皆用少女。女子先藏最佳大块，暗易油粉，好事者复从油粉担中易出。”香农用少女割香，他们会将一些香藏匿少许，称“女儿香”，这些香多为上品之香，且经“女儿”藏用，又多带一些神秘色彩，故此香往往大受商家的追捧。此与酒中之“女儿红”类似。

叶小而萎黄其下根必异

“尤以香根为良。香根亦多种，盖香木善变，有种至二三十年，其根已绝美，色若黑牛角者。有种至百余年，其根松脆绝无可采者。则以其地不同，而香种亦变也。故凡凿香师见香木叶小而黄，则知其下根必异。盖其精华下坠，水不能自根而上，故叶小而萎黄也。香师知其然，每窃掘之，私藏沙土之中，故主人须督视惟谨。然今种香家，皆能凿香，香师亦无所施其诈矣。”

——沉香上品，当出在根部。凡根部结香，对树而言，即已生病，故其树叶小而萎黄。可以此判别根部生香之树木。清谷應泰《博物要覽》也有类似的论述：“沉香樹如冬靑其成香也，枝葉萎黃，猶人有痈疽之疾，内方蘊結，有歷年至千百者。”沉香的病虫害有利于沉香的结香。

东莞香福泽天下

“东莞香田，盖以人力为香，香生于人者，任人取之，自享其力，鬼神则不得而主之也。然东莞出香之地多硗确（指土地坚硬瘠薄），种香之人多朴野，不生文采，岂香之能夺其灵气耶？香择其地而生，香无美恶，以其地而为美恶。购香者问其所生何地，则其香之美恶可知矣。地之硗确者，不生他物，而独生香。有香而地无余壤，人无徒手，种香之人一，而鬻香之人十，爇香之人且千百，香之为用，亦溥哉！”

——沉香的种植不需要土地肥沃。天生东莞一块贫瘠之地，不生他物，唯独可以产香，以致世无闲人，地不荒废，任由东莞人由香致富。东莞香为人工种植，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图6）。东莞一人种香，可致十人贩香，千百人焚香。东莞人种香，真可谓福泽天下！

图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