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松花江南岸,离大江很近,父亲闲暇时喜欢到松花江北岸钓鱼,五六岁时我就明白钓鱼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没上学之前,父亲去钓鱼,我经常闹着要跟脚,但父亲很少能满足我的要求,他怕我年纪小,受不了野外蚊虫的叮咬,吃不了钓鱼的辛苦。
偶尔父亲答应带我去钓鱼,我就高兴得像过年一样,头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就盼着天快点儿亮。
其实我当时对钓鱼还不太感兴趣,跟父亲钓鱼就是为了去捉野地里的昆虫蚂蚱,在水边玩耍。是八岁那年,比我大一旬的哥哥使我对钓鱼产生了兴趣,这一爱好一直伴我至今。
那年夏天,哥哥下班后匆匆领我坐汽船去江北小喇嘛台江汊湾钓鱼,汽船的末船是晚7点,我俩只有一个多小时的钓鱼时间。
他买的两支机制的三节竹鱼竿第一次下水,拿在手里很轻巧。
在哥哥的指导下,我开始甩竿钓鱼,钓获了许多不同品种的小鱼,有大眼、葫芦子、嘎牙子、小鲫鱼,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鱼。
在短暂的时光里,我钓得兴高采烈,也是在这天起真正喜欢上了钓鱼。再跟父亲去钓鱼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一个小钓者了。
父亲教会我怎样拴钩,制作标、钩、线,告诉我各种鱼咬钩的标相。他说,大鱼咬钩沉稳,小鱼咬钩毛躁,把浮标送上来的多是鲫鱼,浮标慢慢下沉的多是鲤鱼和鲇鱼,遇到大鱼时不要心急,要慢慢地遛上岸……
在父亲的熏陶下,我知晓了标钩、围钩(饵托包上玉米面大饼子团,周围的5只小钩上穿蚯蚓段,用手抛钩)、底钩、闷竿的使用方法和各自的功能。
比如在有水流的水域只能钓底钩和闷竿,标钩和围钩适合静水钓鱼;在酷热的三伏天使用围钩效果要好一些,天热鱼都躲在远处的深水里,围钩的线长标远能借上力。
父亲还叮嘱我,在钓鱼的路上不要图近便借道菜地,要绕道走,更不能顺手摘取地里的果实。
他还告诉我什么是成鱼,什么是幼鱼,鱼有大小类型之分。
钓鱼时,我见到他把比葫芦子、大眼大出许多的小鲤鱼或小鲇鱼摘下钩放回水里,感到很奇怪。
他说,这么大的小鲤鱼、小鲇鱼还属于幼鱼,吃掉太可惜了,这些鱼是可以长成大鱼的。葫芦子、大眼看着小,却是成鱼,这些鱼长不大。
父亲还对我说,钓到不中意的小鱼如果不想要,不要把它丢在岸上,要放回属于它们的天地。在他的谆谆教诲下,我学到了钓鱼的基本常识,也知晓了钓鱼的一些规矩。
1966年,我上小学四年级,“文革”开始,学校停课。我便和大院里的孩子们结伴去松花江钓鱼。他们大多没接触过钓鱼,我成了他们的“师傅”。
新搬来的马玉明比我大三岁,他见我和院里的孩子成帮结对去钓鱼,很是羡慕,也想加入我们。可他对钓鱼一窍不通,完全由我领入门。
他的钩线是我拴的,如何使用蚯蚓、判断鱼咬钩,甚至连甩竿都是由我做示范,这些简单的事情他很快就学会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仿照我的鱼竿自己动手做了一把很像样的三节竹接竿。如果让我去做,一定做得不如他好。
他年龄大,人又聪明,跟我们钓过几次鱼后,鱼获就撵上我们了,钓鱼的技巧也超过了我这位“师傅”。他仗着年龄的优势,开始对我们发号施令,对我也没了先前的客气。
这天,大院里的孩子又结伴儿去钓鱼。马玉明新添置的四节长竿占了优势,接连上鲫鱼,竿长的钓伴也陆续钓到了鲫鱼。
唯有我这位“师傅”落在了后面,心里不免有点儿着急。我灵机一动,便接长了鱼线,结果甩起竿来十分狼狈,而且还是不够远。
马玉明见状嘲笑说:“怎么样,还是长竿管用吧!当初去买鱼竿我劝你也买一根,你就是不买,这回知道了吧?舍不得花钱就钓不到鱼!”
他家里孩子少,父母都是干部,生活条件比较宽裕,根本不知道别人家的难处。
我母亲年初病逝,父亲也病倒了,家里哪有闲钱去买鱼竿呢?能用上父亲的三节竿就已经很知足了。
我瞥了他一眼,立刻有了主意——把备用的鱼线拿出来,拴上一块小石头,很快就做好一把底钩,钩上穿上蚯蚓段,用手抛出20多米远。
底钩下水后,拴线的柳条子一直没有反应,我有些失望。马玉明的竿梢又弯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把一条二三两重的大鲫鱼挑上了岸。
就在这时,拴底钩的柳条子奇迹般地晃动起来,我急忙扯起鱼线,还挺沉,心里甭提有多得意了!
鱼上岸后,我立时傻眼了,是一条罕见的大老头(葛氏鲈塘鳢),能有三两多重,平时见到的老头鱼远没有这么大。
老头鱼大多生长在死水泡子里,在江里很少能钓到。因为老头鱼头部有寄生虫,几乎没人要它,如果我们在江里碰巧钓到就立马把它扔回水里了。
听父亲说,老头鱼肉质细嫩,很好吃,如果钓得多,把头去掉也是一道美味,只是偶尔钓到一条就没必要留下了。
在我们孩子眼里,老头鱼面目有点儿吓人,加上脑袋里有寄生虫,都膈应它。
我看着地上张嘴鼓鳃的大老头鱼,心里有些犹豫,这么大的老头鱼还是第一次见到,放了实在可惜,留下来又怕同伴儿笑话。
最后,我心一横,决定带回去给病中的父亲滋补身体,就把它摘下钩放进了小铁桶里。
马玉明见我没把老头鱼扔掉,立刻质问我:“哎,你不是说老头鱼脑袋有虫子吗?我们都听你的,钓上来的老头鱼当时就扔了,你钓上来的咋不扔呢?见鱼大了,你就贪心了?你可真砢碜,连老头鱼都吃!”
我脸上一阵发烫,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对马玉明的“忘恩负义”很生气,又有些伤心,他怎么能这样待我呢?要知道是我手把手教会他钓鱼的!
我没心思钓鱼了,一声不吭地收拾起钓鱼家什,低着头,拎起装鱼的小铁桶往家走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伙伴们的呼喊声,让我别回去。我眼里噙着泪没敢回头,脚步更快了……
回到家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没想到,吃晚饭的时候,马玉明有些腼腆地端着一盘煎鲫鱼,推开了我家的门。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曾经让我眼热的大鲫鱼,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那时,邻里之间有互送好吃食的习俗,拒绝别人的馈赠是不礼貌的。
我心里虽然不愿意接受他的这份心意,但还是收下了。我把鱼倒进自家盘子里,把他家的盘子洗干净,递给他,勉强说了声谢谢,把他送出家门。
马玉明转过身站住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充满歉意地说:“今天是我不好,你别再生气了。你走后,才听说你家里的情况,知道了你父亲卧病在床,我今天真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起来,我钓鱼还是你教的呢……”
我鼻子一酸,对他所有的不满顷刻烟消云散了。
这年秋天,我和马玉明、小胖三个起早走江桥去江北的一个大水泡子钓鱼。
到了地方后,我们下好各自的鱼竿。
天阴,水面上雾蒙蒙的。昏蒙中,我发现浮标好像送上来了,一提竿,像是挂钩,又有中鱼的感觉,竿梢弯抖,就是拽不上来。
马玉明急忙脱下鞋,挽起裤腿,手持他自己做的抄网下水了,我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当时是九月下旬,水已经很凉了。想不到的是,他下水没走几步,水一下子没到他的大腿根。
我一着急,手里一用力,一条半斤多重的大鲫鱼带着一大团水草浮出了水面,被站在水中的马玉明连鱼带草一起抄进网里。
马玉明上岸后,里面的线裤、内裤全都湿透了。我十分过意不去,扔下鱼竿,急忙脱下上衣把他的下身围住。
我和小胖要去拾干柴,准备生火取暖。马玉明连忙制止,打着哆嗦说:“你俩听我的!赶快抓紧时间钓鱼,别错过咬钩的机会,这些事我自己做,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马玉明因为要烤干湿透的裤子,错过了早晨钓鱼的最佳时间,这天他只钓了一些小鲫鱼。
收竿时,我从钓的鲫鱼中挑出两条大的分给他。
他立马就急了,用兄长的口吻命令我说:“开什么玩笑,你爸爸身体不好,你赶快给我拿回去!”
我只好作罢……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些已成为亲切的回忆。如今,被我领入门的马玉明对钓鱼依旧保持着浓厚的兴趣,经常自驾寻水出钓。
都说人老了就怕晚年的寂寞,不过有了钓鱼这一爱好,心里便感到充实,浑身布满了活力,垂钓将伴随我们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