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曹植感念宋玉对神女之事,作《洛神赋》。
洛神之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美人之姿,仙人之态,跃然水上。
此情此景,才高八斗如陈王自然不流于俗,洋洋洒洒便是一篇概叹。
初次见到锦鲤,便是惊艳若此,心念唯有池中仙一词才配得了锦鲤这不凡的生灵。
谈及锦鲤,似乎便会立刻联想到一水相隔的日本。
日本将锦鲤奉为国鱼,五月端午的男儿节更是满街尽挂锦鲤旗。
诚然,锦鲤作为观赏鱼成熟于日本,但其发源却在中国。
锦鲤,最早为赤色鲤鱼。早在西晋时期,就已经有饲养红鲤鱼作为观赏鱼的记载。
鲤鱼文化在中国实际上更是源远流长。
古时的江南,春夏时节,青水碧波。
鲤鱼若采莲少女,轻盈地在田田莲叶之间游弋嬉戏。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吹箫,鲤鱼便顺着这水暖春江溯流而上。
三月,桃花雨盛,夜半鲤鱼上滩。
春风春雨,在潺潺流水中若隐若现的鲤鱼恰是最美的山鬼。
披一身清露,吞吐天地的灵气,正是翩翩惊鸿照影来。
李义山在与情人分别之际,曾以“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相送。
人世欢情良多,聚散也良多,便是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人落泪,也无可奈何。旅人归去,终究只能将满腹不舍的幽情寄之鲤鱼。
相传,后世胡兰成在与张爱玲情断之时也曾化用此诗,变为“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暂且不论胡兰成改写此句之时究竟是何情形,但诗中满溢的情却是无需争辩的。
在诗人文人的笔下,鲤鱼向来多情,也早早成为了善男信女们心中的传情笺。
汉乐府中有诗《饮马长城窟行》便有以鲤鱼传信的记载: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在那个山水迢递的年代,远方家人传来的一封鱼信,即便只是寥寥两句“加餐饭,长相忆”,都是给漂泊最好的慰藉。
春日时分,蝶去莺飞,高楼隔水,望断双鱼信,只因伊人久不见。
闺中人盼望远方来信,远方旅人同样挂念闺中。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尺素含情。
所以说,鲤鱼传信,更传情。
在汉语的语境中,能被称作仙的都不是凡俗之物。
仙人仙山,仙乡仙境,入是化境,出是画境。
同庄子笔下逍遥大泽的鲲化而为鹏一样,鲤鱼也具有变化之形。
《本草纲目》中记:“鲤为诸鱼之长,形状可爱,能神变,常飞跃江湖。”
而在古代传说中,鲤鱼还与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相传,鲤鱼过龙门,云雨相随,天火烧其尾,浴天火重生的鲤鱼便化而成龙。
一门之隔,鱼便成龙,古人的想象力不可谓不大。
因为鲤鱼跃龙门发生在季春三月,而在科举年代,会试往往在二月举行,所以鲤鱼登龙门也被用来喻指科举高中。登龙门者也彷如有仙人指路,扶摇直上。鲤鱼一跃,从深潭到神坛,含着千百年来中国文人士子关于前程的殷殷期盼。
西汉《列仙传》一书中还曾有记载,赵人琴高乘赤鲤出水,升天成仙。自此之后,鲤鱼便成了仙人的坐骑,乘坐鲤鱼也成为得道成仙的标志。鲤鱼自身也因此多了一份飘逸的仙气,成为道教信徒们敬仰的圣物,被称作“赤鯶公”。
李在《琴高乘鲤图》
鲤鱼自古尊贵。
《尔雅.释鱼》中以鲤鱼为冠,为鳞介之主。
因为先民信奉“鲤兆人事”,在祭祀之时,以鲤鱼祭祀,最显尊贵。
《史记.周本纪》中有关于周朝之兴有鸟、鱼之瑞的记载。鲤鱼为祥瑞之兆。
赠鲤,在周朝更是贵比国君之礼。
相传孔鲤出生之时,恰逢鲁昭公遣人送来鲤鱼。孔子便为儿子取名为鲤,表字伯鱼。足可见鲤鱼地位的尊崇。
让鲤鱼变得煊赫一时的是盛唐李氏。
因为鲤音同国姓李,所以鲤鱼便成为大唐的国鱼,视同九五之尊。
唐朝禁食鲤鱼,从皇帝到权贵都以鲤鱼为贵。曾经还有明文规定,得鲤鱼者,无论大小,只能放生,不得杀食。
时至今日,鲤鱼依然是人间富贵的代名词。
年节时分的年画上还常可以见到鲤鱼的踪影。
池底金红的鲤鱼成为了年年有余的化身。
在远离尘嚣之处,结一青庐。
朝对晨光,夕来垂钓。
一尾红鲤上钩时,十里烟村正潇洒。
这样的意境,是中国文人千百年的流传。
《太极图》
潘固《红鲤图》
迟明《鱼乐图》
庄子临渊羡鱼,陶潜归隐桃源,都只为心中自由无碍。
鲤鱼是文人最好的愿景,入可登王庭显富贵,出可落拓逍遥天地外。
所以中国的诗文中多见鲤鱼,文人以鲤为寄托,只盼有朝一日,可任无情日月东西,只管钓头锦鲤,品杯中美酒,道一声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