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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洱景迈山古茶林:世界遗产中的东方树叶之魅

09-21

普洱景迈山古茶林:世界遗产中的东方树叶之魅

潮新闻 记者 张蓉 潘璐

在中国西南部的云南普洱景迈山,村民们身着传统民族服饰,摆出长街宴,围着篝火举办民族歌舞晚会,尽情享受这一盛大时刻。

9月17日,在第45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通过审议,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57项世界遗产。透过这个“世界级光环”,景迈山人世代与茶树相伴相生的生活正被海内外感知和看见。如何应对即将涌入的游客,是后申遗时代景迈山必须解决的问题。

茶起源于中国,盛行于世界。早在唐代陆羽所著的《茶经》是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早、最完整、最全面介绍茶的专著。从景迈山走出的这片神奇的东方树叶,无疑会进一步提升中国茶产业的世界影响力。

我们也需要思考拥有西湖龙井、安吉白茶、径山茶等众多名茶的浙江,同样有着千年的茶文化积淀。如何通过茶品牌、茶文化景观保护和打造,让这片浙江茶叶飘香世界。

景迈山村寨的清晨(沙丽清摄)

茶树王国的千年智慧

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涉及惠民镇的景迈、芒景两村。遗产要素包括5片古茶林、9个古村寨、3片分隔防护林。

这是一座绵延千年的茶树王国:古茶林面积2.8万亩、古茶树320余万株,是目前发现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年代最久远的人工栽培型古茶园。其中保存完好的5片古茶林面积达1180公顷,估算古茶树数量超过120万株,茶树大多高2米到5米,较大的古茶树高接近12米。

景迈山古茶林的高大乔木

2012年,时任中国茶叶博物馆馆长的王建荣曾参与国家文物局派遣的专家组赴景迈山调研,他为眼前的景观所惊叹:“茶林规模很大,但从远处看不到茶树,只有走进去,你才会发现那些高大的乔木间,还有茶树在生长。”王建荣介绍说,景迈山古茶林分三层体系,上层是高大的乔木,中间是茶树,底层还有灌木和草本,这就是延续至今的传统“林下茶种植方式”。

它蕴藏着古老的智慧:乔木层——茶树层——草本层的立体群落结构为茶树创造了理想的光照、温度和湿度等生长条件,同时利用自然生态系统防止病虫害并提供天然养分,从而可持续地生产出高质量的有机茶叶。

“茶林不能全部连在一起,不然某一片茶地有病虫害的话就会传播开。先民们用森林的隔断来维护茶林免遭病虫害。高大的乔木可以为茶树挡风防冻,在太阳直射的时候又像一把伞,让茶树不被晒伤。”澜沧县博物馆副研究员、县文联副主席熊登奎介绍,景迈山的茶树不用打化肥农药,能够存活上千年,正是得益于这种智慧的有机种植方式。

景迈山古茶林的高大乔木

景迈山驯化、栽培茶树的历史可以回溯到千年前。约10世纪到14世纪,布朗族和傣族先民迁徙到景迈山时发现野生茶树,于是在森林中建寨,在村寨周围人工栽培茶树。世居民族创造性地采用适应自然、适度利用的“林下茶”种植方式,形成“林茶共生、人地和谐”的茶文化景观。

景迈山令王建荣惊叹的,不只是古茶林,还有多民族汇聚的生活方式。“它的价值还在于立体复合的山地高效农业和特色人居景观的范例,这里有傣族、布朗族、哈尼族、佤族、汉族等多民族聚居的传统村寨,丰富多彩。”王建荣总结道,景迈山是“茶在森林中、村在茶林中、耕地和其他生产活动在茶林外”。

虫鸣鸟叫里的人文厚度

1998年,还是学生的熊登奎和同学们来到景迈山写生,绚丽的民族元素服装、独特的干栏式建筑,让她恍然身入世外桃源。当时的景迈山没有客栈,她在村民家里的火塘边打个地铺,火塘上烤着土陶罐,虫鸣鸟叫声清晰而悠远。

此后的二十多年,她留在了这座山里,成为文化讲解员,也站在申遗一线。她笃定这里有能滋养她一生的东西,在独特的景观之外,这里多民族聚居的包容性、热爱自然的生态文明观以及淳朴友善的人情关系,构成了景迈山的人文厚度。

景迈山的民居。受访者供图

在景迈山的布朗族山寨——芒洪寨里,有一座建于清代的八角塔,塔上的石刻融合了道教、佛教、儒家思想以及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这让我感到景迈山的包容性很强,在古代,生产力低下,这里的茶叶也没有那么值钱,但村民们已经有拥抱各种文化和信仰的胸怀”,熊登奎告诉潮新闻记者,这让她对大山里孕育的文明充满好奇。

在调研的过程中,熊登奎与景迈山先民的生活产生共鸣。那是古寨民居里的一块木板,上面刻了燕子、蜥蜴、小狗、鱼和形形色色的花卉,元素构成和画面组合没有章法,但看上去和谐而自由。“他们的创作素材就来自于在景迈山能够看到的景象,再把这些东西刻在木板上,装饰在房子上。”对于自然万物的热爱和尊重流淌在景迈山村民的血液里。岁月的脚步在这里放缓,生活空间改变了,卫生条件提升了,茶点和茶艺也越来越精致,但古茶林里的虫鸣鸟叫似乎从未变化。

熊登奎在景迈山古寨里写生。受访者供图

景迈山的民居多围绕寨心布局,他们认为每个寨子都有守护神,而寨神的居所就在寨心,这样可以得到寨神的庇佑。茶树,在景迈山,已经变成了代代相传的信仰。在景迈山,每家的茶地都有一棵最古老的树作为茶魂树,村民每次采茶前,都要进行祭拜。“其实也是祖先崇拜的一种,感恩祖先种下来的茶树,让自己能够进行采摘,有衣食的来源。”熊登奎说。

走向世界的中国茶

世界遗产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遗产委员会确认的人类罕见的、无法替代的财富,是全人类公认的具有突出意义和普遍价值的文物古迹及自然景观。

目前,中国共有57项世界遗产,其中自然遗产14项,双遗产4项,数量最多的是文化遗产39项,比如在1987年作为中国第一批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长城、故宫、敦煌莫高窟等。而杭州西湖文化景观,云南红河哈尼梯田、广西花山岩画、庐山、五台山以及此次申遗成功的景迈山古茶林,属于文化遗产中的一种新类型——文化景观,它特指人与自然的共同作品。

作为中国第6项文化景观世界遗产,景迈山古茶林的申遗成功,意义非凡。

茶是世界上人类利用历史最为悠久的品饮植物之一,但此前,世界遗产名录中尚无一例茶类遗产,而同样作为品饮类的葡萄酒(园)类遗产已有10项,咖啡类遗产2项,香槟遗产1项。王建荣认为,茶不仅是最佳的植物饮料,更是中华文化的媒介符码,它承载着五千年中华文明的历史脉络,是中华农业文明对人类文明最伟大的贡献之一。作为全球第一个茶类农业文化遗产,景迈山古茶林的申遗成功将极大提升中国茶产业的世界影响力。

“这证明,茶起源于中国,盛行于世界。”熊登奎表示,现在,全世界有60多个国家都种植茶树,全球首个茶主题世界文化遗产花落中国,意味着中国是茶文化的发祥地,对于中国茶产业有较大的促进作用。

此外,站在世界舞台上的景迈山能将人茶共生的生态文明智慧分享出去,“人和自然协调发展,茶林和森林都得到很好的保护,鸟兽虫鱼都有自己的家园,这是很值得借鉴的。”

景迈山的民居。受访者供图

在王建荣看来,这还将推动跨界的学术研究,“景迈山古茶林的历史成因、文化价值、生态意义以及现实保护、开发利用等相关问题,无论是对于人类农业发展史,还是古茶林自身的文化景观价值以及其隐含在景观表层下的民族学、植物学、人类学、生态学等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十多年的“马拉松式申遗”中,景迈山已建立起与遗产保护管理匹配的管理、阐释、监测、法律体系等等。申遗的过程,正是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迈进的历程,未来走的也是“文化遗产”带乡村振兴的路。

十几年间,当地政府出台“民居建筑导则”,通俗易懂地告诉村民科学利用提升老房子、进行现代化改造的办法。此外,景迈山形成了“政府、社区、老人、宗教”的共管机制,村民们在开采前祭拜茶魂树,拒绝商业炒作茶叶,坚持可持续发展,引导生态环境向“提质增绿”的良性方向延伸递展。

华中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范建华指出,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申遗,是美丽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创新发展模式的有力探索,能为全球茶产区和具有活态遗产特征的文化景观申报世界遗产提供有益的借鉴和参考价值。

布朗族采茶女(沙丽清摄)

王建荣说,景迈山古茶林的申遗成功启示我们,要推广建立生态高效茶业,让古茶树种植园有机、可持续演进,并传承中华茶文化。“这既是真正实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践行乡村振兴战略的现实之需,也是筑牢中国茶文化在世界茶种植、制作、品饮领域的绝对优势地位,提升我国茶产业竞争力和知名度的内在要求,更是保护全球生态、文化、生物多样性和人类创造力。”

对此,云南大学生态学与环境学院首任院长段昌群也有相似的观点,他总结出两点热思考:“凡是保护好的、民族性的事物,就是具有世界性的;凡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事物,就是可持续的。”

后申遗时代的茶旅融合

伴随着景迈山古茶林申遗成功,这处“世外桃源”得到更多关注的同时,也将面临茶旅融合带来的更多挑战,如何在有效保护的基础上,合理利用,是留给当地的一个新课题。

2019年,由国家文物局牵头,集结海内专家在景迈召开过一次“茶文化景观保护研究和可持续发展”国际研讨会。王建荣回忆说,那场会议已经达成共识——“对景迈山而言,申遗只是一个新的起点,要做好准备面临随之而来的新挑战。”

比如,景迈山缺乏旅游设施,当大量游客涌入,如何承接?对于自给自足的千年农业生态,如何避免人类足迹造成的负面影响?……王建荣记得,2012年,他去景迈山时,古朴的村寨风貌就曾有现代化演变的苗头显现,“有的房顶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有的木屋被拆掉、被钢筋水泥替代,还好后来及时纠正了。”

“茶文化景观保护研究和可持续发展”国际研讨会专家合影。受访者供图

身为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申遗文本总负责人,陈耀华对景迈山古茶林生态保护中面临的矛盾有更清晰的感知,“人类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改变,都曾给古茶林带来威胁。”他举例说,为了增加产量,有人私自加密茶树的种植或在分隔防护林中种茶树,当村寨人口增长,建设用地扩张,也会侵占古茶林原有的生存空间。为此,当地出台了一系列管理保护法规条例,也为景迈山现存的15个村寨编制发展建设规划,同时,出台技术导则,做好古茶林的维护和密度控制。

面对将伴随“世界级光环”而涌现的游客潮,陈耀华说,眼下,景迈山要着手进行旅游设施整体规划,并探索建立合适的经营机制,“一方面,合理布局完善餐饮、住宿等旅游接待设施,另一方面,开设预约系统,控制游客和车辆数量。”

景迈山的清晨(沙丽清摄)

对于景迈山的旅游发展,王建荣建议要坚持保护核心区,控制缓冲区,仅在外围区兴建旅游设施,同时,解决好观光游览的交通问题。“在茶旅融合方面,浙江走在前列,可以向景迈山输送一些好的经验。”王建荣说。

对于后续保护管理,文化和旅游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李群表示,将坚持保护第一、规划先行,同时持续挖掘遗产价值,加大价值传承与传统文化弘扬力度,规范旅游发展,推动世界文化遗产“活”起来。

西湖龙井文化景观如何出圈

中国作为产茶大国,茶叶的产量与种类均居于世界首位,六大茶类各有特色。茶作为一种载体,也在国际传播、中外文化交流中发挥着重要的桥梁作用。

浙江也是茶文化的起源地之一,西湖龙井位列中国十大名茶,其茶园同样具有千年以上的种植历史。潮新闻了解到,近期杭州市人民政府网站发布《关于建设高水平“非遗强市”打造新时代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城市范例的实施意见》的通知,其中提到“启动西湖龙井申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工作”。截至目前,联合国粮农组织共在全球认定78项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中国有19项,数量居世界首位。

景迈山古茶林(沙丽清摄)

在王建荣眼中,西湖龙井茶园和景迈山古茶林代表着迥异的两种茶文化,“西湖龙井茶园是精致的、文人诗意的贡茶文化,像龙井茶十大手法,炒起来很复杂;景迈山古茶林则是原始的、朴素的,加工手法也很粗放。”但沿着历史的脉络往前追溯,王建荣说,中国茶叶的原产地都在云贵川地区,龙井也是从那里的乔木型茶树传播而来。

只是,出于不同的自然和历史原因,两地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文化景观。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陈耀华曾对景迈山古茶林和西湖龙井茶园做过比较研究。他介绍说,从景观特征看,景迈山古茶林海拔高度在千米以上,是林间开垦、林下种植的森林生态,种植稀疏,依赖自然生长;而西湖龙井茶园在海拔约400米的丘陵地带,是台地茶的人工生态,产量远高于古茶林。从文化内涵看,地处偏远的少数民族汇聚地,景迈山古茶林蕴藏着独特的民族文化和茶祖信仰,每年4月的茶祖祭祀传承至今,茶林和人文精神紧密联结;而处于烟雨江南、人间天堂杭州的西湖龙井茶园渗透着儒家名士文化、佛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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