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如何称呼中国为“桃花石”？这个词现在是中国的象征。

1980年3月，新疆的阿图什县出土了1.8万枚喀喇汗王朝的钱币，一共130公斤，数量惊人。可惜，这些钱币经过千年的腐蚀。早已锈迹斑斑，字迹难辨。经过学者们的精心整理研究，终于在其中的18枚钱币的背面发现了“桃花石可汗”字样。这一发现立即震惊了学术界。

喀喇汗国钱币

震惊学术界的不是这些钱币，而是这些钱币上面“桃花石汗”的铭文。什么是“桃花石”？为什么喀喇汗王朝的大汗会自称“桃花石汗”？这些谜团在困扰着中外学者。

实际上，“桃花石”很好理解，也就是“Tangas”“ Tabγač”（突厥语）。在中古时代，北方的突厥人、西方的罗马人都将中国称之为“桃花石”，“自隋唐以来，东罗马帝国及其他西域诸国皆称中国曰Tangas”。11世纪前的穆斯林史家比鲁尼的著作也用：桃花石来称呼中国，多桑的《蒙古史》同样把中国叫做“桃花石”。

喀喇汗王朝君主自称是“桃花石汗”，意味着喀喇汗王朝认可自己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此说来维吾尔族（喀喇汗王朝是回鹘人建立的，而回鹘是维吾尔的前身）早在宋代就已经产生了中国认同。

那么这里的“桃花石”的本义到底是什么呢？许多学者提出“桃花石”来源于“唐家”一词，是“唐家子”的讹音，是周边民族对唐朝的称呼。在大漠地区，有两块后突厥汗国建立的石碑，分别是《毗伽可汗碑》和《磨延啜碑》，两块碑上有27处出现“桃花石”，都指的是当时的唐朝。

突厥碑文

然而，我们并因此断定“桃花石”就是唐朝，突厥石碑上的“桃花石”更多是指“中国”，而非唐朝，唐朝只是中国的一段历史而已。根据研究，早在7世纪初期，“桃花石”就已经传播到了西方，当时的东罗马史学家席摩喀塔所著在《莫利斯皇帝大事记》就用“桃花石”来称呼中国，而当时唐朝尚未建立。可见，“桃花石”原意并非唐朝。

实际上，维吾尔先民很早就对“桃花石”做出了解释。喀喇汗王朝的伟大学者穆罕默德·喀什噶里在1074年编撰了著名的《突厥语大词典》，该辞典将当时的中国（突厥语为Chin，这里姑且音译为秦）分为了三部分，上秦是东方的桃花石；中秦是契丹，下秦是八儿罕（喀什噶尔）。《突厥语大词典》还将回鹘人被称为“塔特·桃花石”，“塔特”是指回鹘人，“塔特·桃花石”翻译过来就是中国回鹘人。

北宋时期的全图

如此说来，桃花石就是指北宋所在的这块土地，也就是中国内地。然而，喀喇汗王朝君主也自称“桃花石汗”，可见中国的认同感在加强。

那么最早是谁将中国称呼为“桃花石”的呢？目前，我们基本可以断定，“桃花石”就是“大魏”。有人提出“桃花石”就是“拓跋氏”，古突厥語 Tabγač的含义是“土地所有者”，tab 为土地 ，γač 为所有者。而《魏书》记载“拓跋”的来历“北俗言土为拓，言后（后就是大地，有词为皇天后土）为跋”。如此，“桃花石”基本可以断定最早就是指“拓跋氏”。

不过，有学者指出，中古时期的两词发音区别很大，不太可能是拓跋氏。而古汉语将“大魏”发音为daad ŋguls，古代突厥语又将“大”读作tay，加上阿尔泰语系往往会将古汉语的疑母（ŋ-）省略，因而“大魏”在古突厥语中读作“tay guls”，和Tabgac“桃花石”一词十分接近。不管如此，桃花石最初都是指北魏。

439年，拓跋氏统一了中原，建立了强大的北魏王朝。北魏不仅让宋文帝“仓皇北顾”，烽火扬州路，还曾经多次北伐，让柔然汗国一度瓦解。

北魏统一战争

柔然几乎是和北魏同时兴起的一个漠北大国。在北魏初期，柔然汗国的疆域北到贝加尔湖，南到阴山，东到大兴安岭，西到伊犁河流域，并一度控制了塔里木盆地，漠北第三个强大的帝国。而柔然和北魏之间经常发生战争，两国是相对比较了解的。很有可能是柔然人将“北魏”叫做“桃花石”，然后传遍了大漠。此后兴起的高车（铁勒）、突厥受到柔然的影响，就将中原王朝称为“桃花石”。

壁画中的回鹘官员形象，有明显的唐朝风格

那么东罗马帝国为何也将中国称为桃花石呢？555年，突厥土门可汗大破柔然，导致柔然汗国灭亡，于是大量的柔然人选择西迁。很多历史资料表明，柔然人就是东罗马著作中的“阿瓦尔人”。首先，罗马史学家简称阿瓦尔人是突厥兴起之前东方最强的游牧民族；其次，罗马史学家记载，阿瓦尔人被突厥击败后，一部分逃亡到了“桃花石”（中国内地），一部分东逃Murki 族（很可能是勿吉），还有大量的阿瓦尔人逃到了拜占庭附近。这和中国史料的记载几乎一致。

有意思的是，东罗马史学家记载阿瓦尔人之中有一个部族叫做“Hermichions”，这个词语是从波斯传过来，是虫的意思。恰好北魏史料也将柔然称为“蠕蠕”，也是虫的意思。柔然国以蛇为图腾，自称“茹如国”。

后来阿瓦尔人在得到了查士丁尼一世（527—565年在位）的允许得以定居在匈牙利西部。后来，阿瓦尔人不断吞并匈牙利的蛮族，逐渐强大起来，建立了阿瓦尔汗国，一度统治了东欧地区。直到8世纪后期，法兰克王国的查理才出兵灭了阿瓦尔汗国。

东罗马史学家很可能是通过西迁的柔然人了解到了中国。东罗马是史料记载当时的“桃花石”分为两国，以一条大河为界，分别穿著黑衣和紅衣，这里显然是指北朝和南朝。在东罗马莫里斯一世在位期间（582—602年），黑衣国渡过河流灭了红衣国，统一了“桃花石”，这里是指589隋朝灭陈。

西安出土的东罗马帝国货币

综上所述可知，最早是柔然人将拓跋氏称为“桃花石”，受到柔然的影响，北方的少数民族都用“桃花石”来称呼拓跋氏或者北魏。久而久之，北方、中亚和东罗马的民族就用“桃花石”来称呼中原王朝。

而到了宋朝之后，“桃花石”一词又逐渐和“汉人”同义。公元1221年，丘处机应邀西行，与成吉思汗会面。他的弟子李志常写下《长春真人西游记》，记载西行的见闻。书中记载新疆伊犁一带的农民见到丘处机携带的中原汲水器皿，高兴地说：“桃花石诸事皆巧。”这里的“桃花石”就是汉人。

如今，桃花石被我们赋予了新的意义。在两宋时代，西域的喀喇汗王朝自称是“桃花石”的一部分，可见当时的西域部分民族已经有了中国地理认同感。对峙如宋辽夏金，都被称为“桃花石”，这其中就赋予了大一统的思想认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桃花石就是北方民族标榜正统的称呼，类似乎进入中原的民族标榜中国，“无论哪个民族入主中原，都以统一天下为己任，都以中华文化的正统自居。分立如南北朝，都自诩中华正统”。